赴日留學之前,我對自己的酒量是一種不自知的狀態(tài),偶爾小酌,卻從未有過一醉方休的暢快。來到日本后,相比起文化習俗、學業(yè)壓力和語言溝通等一系列需要克服的重重困難,日本人好酒的習慣恐怕是我接受得最快的一件事。現(xiàn)在每每想起在日本喝酒的日子,都會暗自慶幸自己的酒量尚可,若不是因為那屢次的“干杯”,也不會了解日本人對酒的熱愛和他們喝酒的條條框框。那些在日本喝酒的日子,用不醉不歸來形容再貼切不過了。
一個人的獨醉與狂歡
2007年4月的一整個月,我都呆在素有溫泉之鄉(xiāng)之稱的箱根。心里懷揣著出發(fā)前導游描繪的“陽光明媚、一邊泡溫泉一邊賞櫻花、可以遠眺沉寂優(yōu)美的富士山”的美好景致,我踏上了從東京出發(fā)的列車,在小田原換乘箱根登山鐵路,一路輾轉(zhuǎn)。下車后眼前的一幕竟讓我心生絕望———凜冽的風、瓢潑的雨夾雜著雪片和蕭瑟的落葉,這個泡湯(泡溫泉,日語中稱為“泡湯”)的假期恐怕真的要“泡湯”了。如今回想起來,也正是因為這場突如其來的臺風為我營造了這番朦朧又曖昧的氛圍,在這種略顯悲切的環(huán)境下,酒,成為了我唯一的樂事。
無論天氣多么惡劣,盡快踏入溫泉的心情是無法阻擋的,踏入戶外的溫泉需要經(jīng)過一個偌大的澡堂,一是為了讓人先體會一下水蒸氣的暖意,二是為了讓客人在這里斟上暖暖的燒酒。一個裝滿燒酒的密閉水桶擺在角落,旁邊立著的公告牌告訴客人:這是用番薯、大麥和蔗糖,兌以濾過的酒精調(diào)制而成,酒精度數(shù)約為25度。我斟滿了一壺,哆哆嗦嗦地裹著浴巾朝室外走去,好似從火爐走進了冰箱。曾經(jīng)懷揣的那些基于晴天之下的想像只能暫留心底,因為眼前是霧蒙蒙的蒼白,我用力眺望正對面的富士山和周圍的景致,絲毫不見任何蹤影。眼下,只有泡在溫暖溫泉里的我和一壺熱氣騰騰的燒酒,在這般陰冷的天氣之下,泡湯和燒酒更加相得益彰,時不時有雨雪被北風吹來飄打在我的肩頭,此時只要吞下一口燒酒,讓它在喉嚨處稍作停留,再緩緩咽下,整個感官從胃部開始向上蔓延,酒精便溫暖了全身。我想,晴日里的泡湯也許最令人留戀,但陰冷臺風中的戰(zhàn)栗和蜷縮卻并非誰都經(jīng)歷過,看起來有些倒霉的經(jīng)歷,被一小壺燒酒襯托得有些寂寞,卻也是一個人的狂歡。
箱根兩頓酒,濃濃一日情
回到房間稍事休息,就到了晚飯的時間。幸運的是,在旅行社的安排下,我嘗到了久負盛名的傳統(tǒng)懷石料理。傳統(tǒng)懷石必有的七點前菜(七種繁復做工的小菜)、碗盛(帶有湯汁的手工料理)、生魚片、揚物(炸的)、煮物、燒物及食事(飯或湯)一一下肚后,服務員送上了一杯清酒,并對我解釋到:“日本料理以魚類海鮮為主,喝威士忌,酒性太烈,會破壞菜的鮮美,喝啤酒又覺得‘味’不足,還是香醇爽口的清酒配上日本菜才有滋有味。”
一杯清酒激起了我的酒興,懷石料理配上醇美的清酒有些意猶未盡,我步入酒店深處,相比起晚餐餐廳的幽靜,酒店深處的居酒屋好似另一個花花世界。幾個類似大排檔的小作坊依次排列,我走到了一位老婦人的門前,她瞇瞇的笑眼讓我備感親切,點了兩杯札幌的扎啤和一些好燉,她一邊給我做著小吃,一邊和我聊著箱根的風景,得知我來自中國,她停下手里的活,激動地問我:“你知道Teresa嗎?我們?nèi)毡救硕己芟矚g她的歌。”我一時反應不出Teresa是何許人,直到她給我哼唱起了《我只在乎你》的旋律,我才意識到當年鄧麗君在日本凝聚了多少人氣。
酒后,來自陌生人的溫暖
日本人酒量不大,但他們個個看起來都像是嗜酒如命的人。在日本工作的人,無論是工薪階層還是領導層,只要下了班來到居酒屋,就完全分不出身份的高低,大家把酒言歡,說著肝膽相照的話,甚至很多公事在居酒屋就能拍板。日本人下班喝酒,有“一次會”、“二次會”乃至“三次會”的說法,也就是喝了一個酒館以后,再去第二家酒館、乃至第三家酒館但大多數(shù)人還是會選擇“一次會”,他們只專注于一家居酒屋。
日本的假期很多,當?shù)厝朔Q這些假期為“紅日子”,但對于學業(yè)艱苦的留學生們來說,每一天課程的結(jié)束,都像是一個紅日子的來臨。也許是因為他鄉(xiāng)遇故知的溫情,或是為緩解學業(yè)壓力的宣泄,在千葉縣東金市的“養(yǎng)老乃瀧”居酒屋成了我們留學生的據(jù)點,這也是我的導師下班最常來的地方,他半開玩笑地告訴我:“我吃這位老板娘做的菜比吃我老婆做的菜還要多,每天下班我想的第一件事不是回家,而是來這里喝兩杯。”老板娘和導師看起來像是最熟悉的陌生人,也許對彼此的故事并無了解,卻先了解了對方的口味和習慣。
雖說日本人喜歡喝酒,但在養(yǎng)老乃瀧的三次經(jīng)歷還是讓我看到了他們愛酒的同時更有原則。一次同學聚會,喝得盡興時我們一群人用巴掌拍起了各種各樣的節(jié)奏,而隔壁包間的日本人聽到我們的嬉笑聲,也拍起節(jié)奏附和我們,兩群素未謀面的人就這樣隔著墻壁玩了起來,最后,隔壁的日本朋友對我們隔墻高呼:“喝酒要適量哦!”也許是因為居酒屋的空間往往不大,桌與桌之間間距較小,因此大家都有意無意地能夠聽到鄰桌的談話,偶爾鄰桌的一句搭訕,不但不會讓你覺得失禮,反倒有一種親切感。一次在酒桌上聊天,鄰桌的陌生人聽到我是開車來的,特意在我走出門的時候把我攔下,告訴我:“你已經(jīng)喝了3扎啤酒了,為了自己的安全,喝完酒就不要開車回家了。”
最后一次來自陌生人的告誡也是令我印象最深的一次,那晚和同學喝了5扎三得利扎啤后,有點微醉的感覺,我一個人騎著自行車引吭高歌,在夜深人靜的街道上,只有一個晃晃悠悠騎著車的我,卻絲毫沒有察覺到尾隨在我后面的車。到了家門口,我停了下來,原本跟著我的車也停了下來,兩位警察走下車,關(guān)切地問我:“小姐,請問您到20歲了嗎?(日本20歲才允許喝酒)請出示您的證件。我們建議您喝了酒不要騎自行車,以防摔倒。如果一定要帶著自行車,喝多了酒就推著車走吧。”這段讓我臉紅的經(jīng)歷雖然成為了朋友口中的笑柄,但每一次想起,就又能讓我回想起這些來自陌生人們的溫暖。